2 在弥漫淡淡红茶香的地方。
微光一盏盏亮起,叹息声也跟着从四处传来。
从座位上起身的观众纷纷和朋友、恋人讨论感想,走向出口。
我看着暗下来的银幕,吁出一口气,将还没喝完的可乐灌入口中,站起来。
影厅吐出的观众们,于影城的走廊上慢慢移动。人流前方,有人站在大厅角落的贩售区前面跟我挥手。
「啊,自闭男。喂──」
是比我早离开的由比滨和雪之下。
由比滨像在伸懒腰般踮起脚尖,伸长手臂。
嗯……在外面被人这样叫挺不好意思的……还有,长及膝盖的毛衣和靴子之间有块绝对领域,怎么说呢,就是,肌肤若隐若现,看得到一点大腿,拜托妳别这样。真的会看见。害我着急得走路都变成小跑步了。
跟她们会合后,我并没有特别说什么,或者说不知道讲什么才是对的,于是我先点了下头。我们没有刻意约好要在这边碰面,突然为这件事道谢或道歉很奇怪,可是毫无反应又不太对。
虽然我不认为她看出了我的迟疑,由比滨也点头回应,迈步而出,仿佛要带领我们。雪之下也自然地跟在后面。
我们默默走到外面的楼梯,晚风吹过,害我不禁缩起脖子。
我拿手中的围巾在脖子上围了好几圈,追上由比滨她们。
由比滨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下楼梯,望向旁边的雪之下。
「好壮观喔。有种……咻咚!的感觉。」
这什么形容?《秀逗魔导士》吗?由比滨对电影的感想用词超级幼稚,却跟菁英人士说的话一样难懂……
然而,对雪之下来说情报量似乎足够了,她宛如在听孩子说话的母亲,面带柔和笑容。
「是啊。特效也很华丽,在高潮片段炒热了气氛,挺不错的。而且演员的演技也很逼真。」
「啊,对吧!超漂亮的──!」
于离我差不多两步远的地方进行的对话,以电影感想来说满正常的,在旁边听的我觉得很新鲜。
原来由比滨有把电影看进去……这种令人惊讶的新鲜感也不是没有,但除了这个,我从来没听过女生评论电影,因此非常好奇。
像我和材木座就经常忍不住开始批评作品。或许是男女在这方面有所差异。
为什么男生分享感想时,最后都会变成在骂脚本烂作画烂演出烂演技烂原作是烂人尤其是那个轻小说家跟人渣没两样呢……各位!请往用称赞帮助人成长的方向思考好吗!
总而言之,电影看完了。我看着走在前面的由比滨和雪之下,想知道要不要在这里解散。
抵达楼下后,由比滨转过身。
「你们会不会饿呀?」
经她这么一问,我仰望天空,晚霞慢慢在西边的天空扩散开来。
现在吃晚餐有点早。刚才看电影的时候,我只有喝可乐而已,所以胃还有空间。
问题是吃了一堆焦糖爆米花的雪之下同学……我看了雪之下一眼,她略显烦恼地托着下巴。
「……我可以陪妳喝杯茶。」
「喔──那就决定了!要去哪里?」
由比滨说完就盯着我的脸。呃,妳看我干么……
我不认为这种时候我有决定权。八幡是知道的。这种时候如果选错店家,会引来哄堂大笑。证据就是折本家的佳织小妹妹和她的朋友某某町小妹妹。
所以,我面不改色地望向旁边的雪之下。
雪之下好像也没有特别想吃什么,摇摇头,看着由比滨。
「那个……我去哪都行……」
她像要打马虎眼似地笑了笑,视线又落在我身上。嗯──回归原点了……
这样下去可能会轮回一辈子。
好吧,既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随便列出几家店请她们决定,应该比较好。有时候也可以借由删去法筛出答案。
因此,我随口提议道:
「那,萨莉亚如何?」
我看着由比滨的脸,观察她的反应。由比滨面不改色地立刻回答:
「嗯,可以呀!」
……咦,可以吗?
出乎意料的是,她一秒回答,害我反射性望向雪之下。雪之下并未反对,看来也没有意见。
咦,真的吃萨莉亚就行?我超喜欢萨莉亚所以完全不介意。不过拜折本和某某町同学所赐,我一直觉得女生是不是不太喜欢义式料理……
不,等等。以由比滨的个性,她有可能因为义式料理有时会简称义饭,不小心误以为是炒饭。但硬要说的话,比起义式料理,萨莉亚更接近千叶料理!不愧是发源于千叶的餐厅!我有个建议,让萨莉亚这家义大利餐厅跟动画合作推出痛饭,这样的企划怎么样……请务必考虑看看!
不是炒饭店也不是痛饭店,吃平凡的萨莉亚真的没关系吗……这家伙会不会没听过萨莉亚?毕竟萨莉亚这名字乍听之下挺潮的!跟香榭丽舍有点像!有时听着听着还会觉得像超光战士山齐里奥,英雄味扑鼻而来!【注】得仔细确认才行!
注:萨莉亚日文读音为「Saize」,香榭丽舍为「Syanzerize」,山齐里奥为「Syanzerion」。
「……真的吃萨莉亚就行?」
「咦,我反而想问,吃萨莉亚不行吗?」
我试探性地询问,由比滨也一脸困惑,战战兢兢回问。
「不,没什么不行的不如说很棒萨莉亚超级完美……对不对?」
我转头看着雪之下,仿佛在征求她的同意。
「完美与否是你的主观意见,我不方便评论,可是我也没有要反对的理由。」
雪之下轻轻拨开垂在肩上的头发,用与平常无异的语气回答。赞成两票,提案通过……
话虽如此。
话虽如此啊。
从心里涌出的某种情绪卡在喉间,害我不自觉地清了下嗓子。
「不……不不不,等一下。仔细一想,我现在不是想去饮料吧喝到爽的心情。看电影的时候也有喝东西。所以,我认为看起来很时尚的咖啡厅那类的场所较为合适。」
「时尚……」
由比滨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像无言又像傻眼。咦、咦!?提到萨莉亚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感觉,不如说她的反应挺正面的啊!?总之,必须更正发言……
「啊──对不起,千叶没有时尚的地方,抱歉。」
「自闭男,你把千叶当成什么了!?这里还是有气氛不错的咖啡厅啦!」
「不晓得你是想称赞千叶还是想贬低千叶……」
我都先跟她们道歉「对不起啾咪☆」了,却被说成这样。两位果然很喜欢千叶~唉唷,千叶的优点和缺点我都深深爱着嘛。不盲目相信方为真爱喔?
本想倾诉一下我对千叶的爱,似乎没那个必要。听完我刚才说的话,雪之下用手抵着下巴说:
「若要去你说的那种店,我有想到一家。」
「小雪乃有推荐的地方!?可爱吗!?」
由比滨的反应异常激动,雪之下有点吓到。
「啊,不是……是我经过好几次,有点好奇的店,我也没实际去过。」
「不错呀!就去那里吧!」
由比滨用视线征询我的意见。
既然雪之下有想法,我没有异议。我本来就连去萨莉亚都不介意了。
不过……我不禁觉得,偶尔去其他地方也行,或者说机会难得,放手尝试点新东西也不赖。
「嗯,可以啊。」
雪之下闻言,轻轻点头。
「是、是吗……那就走吧。」
「嗯!」
「……那个,由比滨同学。这样我很难走路。」
雪之下试图拉开由比滨的手,走向她说的那家咖啡厅。然而,冬天的比滨同学大概是想取暖,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我还以为雪之下已经习惯被黏,她可能缺乏维持那种状态移动的经验。
走路有点不稳的雪之下,以及缠着她不放的由比滨。我和她们维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跟在后面。
这两个人原本就外貌出众,现在又散发出一股百合香,自然更引人注目。就算是我,待在那附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
反、反正我很擅长装不认识人!同学也常装作不认识我!万岁──!过去的经验派上用场啰──!
× × ×
从车站走了一会儿,我们来到在这一带属于高级住宅区的区域。
这附近是在开发新市中心时盖的高楼大厦区,由于那高级的外观及整齐的街景,至今仍旧很受欢迎,雪之下住的大楼好像就是其中的代表。此外,附近的当地居民分成分售派和出租派,低楼层的居民跟高楼层的居民听说有嫌隙,这是比企谷家的妈咪跟我聊八卦时提到的,详情我不清楚。
……不用担心!一定只是谣言!千叶市民大家都是好朋友!
不愧是高尚的市民居住的高尚的高级地带,周围有许多潮店。
雪之下等等要去的咖啡厅也是其中之一吧。
走在我半步前的雪之下大步向前,毫不犹豫。
「……这一带妳就很熟啊。」
「哎呀,以你来说真是随便的讽刺呢?」
雪之下对我展露灿烂的笑容。哎呀呀,您知道自己是路痴呀,呵呵呵呵呵。现在可不是笑咪咪的时候。雪之下的眼神真的超冰冷。
「自闭男……」
由比滨像在谴责我似地眯起眼睛鼓起脸颊,拉扯我外套的下䙓。好像是要我道歉。
「不是,我不是在讽刺她。是佩服或放心的意思,好吗?」
我随便掰了个借口,企图敷衍了事,雪之下的眼神却依然锐利。因此,我选择主动移开目光!
我不经意地环视周遭。
这里我姑且也算熟。很久以前,我家还会趁假日全家人一起到这附近的义大利面店吃饭。那里的义大利面非常美味,喜欢贤妻良母型女性的我,深深迷上了那家店。多亏那家店,现在我立志成为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义大利面的优秀专业主夫。可惜它已经关了,没办法学那家店的味道。
我感觉到一丝怀念,懒洋洋地走在瓦伦泰路【注】上。
注:二○○五年,千叶罗德海洋队以富士见路为起点举办了夺冠游行。这条路于二○○六年以居住于此地的总教练巴比•瓦伦泰为名,改名成瓦伦泰路。
不久后,沿海道路的尽头映入眼帘。雪之下停下脚步,略显不安地回头看着我们。
「就是这家店……」
「哦……」
我摆出「这里就是那女人推荐的咖啡厅啊!」的态度,远远观察咖啡厅。位于高楼大厦一楼的店面外观时髦,散发出淡淡的咖啡香。
色彩缤纷的沙发座、圆形的椅子、观叶植物、各种杂货,还有许多女生会喜欢的器具。
由比滨站在那家店前面,透过用来帮助采光的巨大玻璃窗窥探室内。
「喔……好可爱!」
「是吗?那就好……先进去吧。」
雪之下露出放心的表情,踏进店内。
店员以温和的声音招呼我们,带我们来到里面的沙发座。我将柔软的靠墙沙发让给两人,坐到前方偏硬的沙发上。
望向窗户,可以看见冬天那逐渐被夕阳染红的温暖天空。
店内开着温度适宜的暖气,播放着轻柔的音乐,除了我们以外只有几桌客人。人不会太多,安静又舒适。年末将近应该也多少有点影响。
整体上来说,客人的年龄层偏年轻,全是女性。没看见「喀哒喀哒喀哒!」地敲着MacBook Air的人或边说话边比手画脚的人。
奇怪……咖啡厅本来应该是用来给直销拉人的地方啊……
虽然这样讲很奇怪,这家店真是正常到了极点。
原来如此,说不定这种年轻女性客人较多的店,雪之下反而比较不好意思进去。我也绝对不会一个人来就是了。
然而,我似乎白担心了一场。坐在对面的雪之下在店里待得满自在的。于社办展现的成熟气质很适合这家店,或许是因为有由比滨同行,让她处于放松状态。搞不好她以后会独自前来。
至于旁边的由比滨,当然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她很适合装潢漂亮的店家,符合年轻小女生的身分。给人的感觉也比在学校的时候稳重一些。
我才刚这么想。
「啊。」
由比滨轻呼一声,然后立刻站起来,小跑步到店门口。我好奇她要干么,看见她从书架抽出一本杂志,跑回座位。
「怎么了?那是什么?」
我问,由比滨笑着秀出刚才拿的杂志给我们看。
「征才杂志……」
雪之下微微皱眉。
「嗯,在这种地方有这种杂志,会忍不住拿来看不是吗?」
「可以理解妳的心情啦……」
「比企谷同学居然会看这种征才情报,真不可思议。」
雪之下边说边歪过头。
「呃,我也是会看的好不好。再说,这东西到处都有。不只征才情报,还有专栏会刊载面试礼仪、履历写法这种打工小知识。」
「啊,有有有。」
不愧是爱看征才杂志的由比滨。她点头附和我。既然她明白,事情就简单了。我也点头回应。
「对吧?所以打工的时候我都会看它打发时间。」
「你在打工的时候看!?」
「至少在那段时间认真工作吧……」
由比滨大吃一惊,雪之下用手按着太阳穴叹气。
可是打工的时候,空闲时间真的很闲……又不能看书或滑手机……我跟同事也没熟到会聊天……那就只能看征才杂志了。
在我心中是打工常有的事(因为是打工嘛【注】),这两个人却无法理解,对我白眼相看。
注:「打工常有的事」日文为「baitoaruaru」,「打工」日文为「Arubaito」。
嗯、嗯……还以为到处都看得到那种人,该不会只是我打工的地方有问题……我清了好几下喉咙,以驱散这悔恨的心情。
「别管那个了,先来点餐吧。」
我将菜单放到由比滨摊开来的征才杂志上。这种时候我通常都是点混合咖啡,所以不太需要烦恼。
两位少女却尖叫着看着菜单。主要是由比滨在尖叫啦。
「我问妳喔,红茶选哪种比较好?」
由比滨的目光被琳琅满目的红茶吸过去,拉扯雪之下的袖子。
「这个嘛……基本款是阿萨姆、锡兰、格雷伯爵,花草茶系的有洋甘菊、玫瑰果、薄荷。想喝特别一点的可以选樱花红茶。」
雪之下带着一如往常的冷静表情,流畅地举出红茶的种类及品牌,由比滨慢慢沉下脸来,最后开始呻吟,可能是头会痛吧。雪之下讲完后,由比滨面色凝重地注视她。
「……妳在念咒吗?」
「是红茶。」
雪之下叹出一口既疲惫又空虚的气。
不不不,像咒文的只有跟Eloim Essaim【注】像的阿萨姆吧。人家讲了那么多,结果妳一开始就放弃了吗?比滨同学……
注:召唤恶魔时用的咒文。
「嗯……那红茶就交给小雪乃了!我们点不同的交换喝吧!」
「好、好呀……是可以……要点哪一种呢……」
由比滨把责任全丢给雪之下,导致前一刻还从容不迫的她眉头紧皱,专心盯着菜单。
啊──这孩子真是的,比滨同学拜托她,她就认真起来了……
「我叫店员来啰……」
等了一阵子,我觉得这样下去她一辈子都决定不了,知会了两人一声便举起手。
到我这个等级,就算在店里举手也不太会被发现,反而刚好可以留时间给她犹豫。
我才刚这么想,就被发现了。
站在收银台后面的女店员忽然看向这边,快步走过来。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啊。」
店员俐落地将三杯水放到桌上,看到她哑口无言,我也瞬间语塞。
白衬衫跟黑长裤烫得整整齐齐,腰间系着朴素的半身围裙,顶着一头微卷的黑发。下方是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眼睛,以及亲切爽朗的笑容。
是我的国中同学,折本佳织。
「这不是比企谷吗?你在这边干么?」
「喔、喔。呃,我是客人……」
「唷──比企谷也会来这种地方啊。」
她咯咯笑着,取出放在围裙口袋的点餐机。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她应该没有恶意,可是怎么听都会感觉到「比企谷怎么会来这种潮店?笑死」之类的意思……
「我在这边打工。」
她边说边操作点餐机,准备帮我们点餐,瞄了我和坐在对面的两人一眼。
不愧是见过面的人,没人问对方的名字。反过来说就是只知道长相和名字。或许是那微妙的距离感所致,气氛异常僵硬。
她们三个第一次碰面,是在我被迫陪叶山玩双重约会游戏的时候。
当时正好牵扯到学生会选举的事,再加上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处在非常尴尬的状态。
之后见到折本是在不久前,总武高中跟海滨综合高中联合举办圣诞活动,正好进入超级修罗场状态时。
我实在不觉得这是场幸运的邂逅。
雪之下、由比滨,以及折本。
互相试探的视线及沉默交错在一起。
由比滨带著有点困扰的笑容,却猜不到眯细的双眼底下藏着什么样的思绪。
雪之下只是直盯着折本的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也没开口。可是,她散发出的气息有点冷漠。
折本则对两人投以好奇的视线。
这是怎样?我如坐针毡……
说起来,折本对我而言可是甩掉我的对象。我可不想见到她。
在一般情况下遇到折本,我都会尴尬得在心里挥拳,像这样连雪之下、由比滨都在场的话,更是拳头停不下来,都快使出尴尬真拳了……【注】
注:恶搞自《鼻毛真拳》。
大家似乎都感觉到尴尬真拳酝酿出的尴尬气氛,异常沉重的沉默仍在持续。
不过,折本忽然轻呼一口气,开口说道:
「我们没有正式打过招呼……对不对?我叫折本佳织。跟比企谷同国中,现在是海滨综合的学生……这些妳们应该都听比企谷说过了吧。」
折本摸着那头卷发,像在掩饰害羞般「啊哈──」笑了下,往我这边瞄。
然而,我根本笑不出来,只是默默摇头。
呃,怎么可能说过……偶遇折本的时候,当下的情况大多都很混乱,不然就是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那个时间……再说我总是处在混乱又忙得焦头烂额的情况下!
我一语不发,仅凭复杂的苦笑和开始滴落的冷汗,传达这听起来像借口的说词。
折本大概也察觉到了,无奈地叹气,接着冷笑一声。
「笑死。通常都会说吧。」
「不,一点都不好笑……」
我小声地说,折本轻轻耸肩,面向由比滨和雪之下。
「好吧,算了。是说办活动的时候真的对不起喔。谢谢两位。」
她稍微低下头,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种一半敬语一半平语的说话方式,如实反映出折本的态度。但大剌剌的语气及自然的声调中,带有便于回话的节奏。
「啊,妳好……不会,我才要这么说……啊,我叫由比滨结衣。那个,是自闭男……比企谷同学的同学……」
由比滨也不知所措,以迟来的自我介绍回答。折本对于这句话中的某个词汇瞬间起了反应。
「自闭男?……噗噗。」
她别过头,捧腹大笑。不不不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不是吧?
「啊、啊哈哈哈……」
面对突然大笑的折本,由比滨也伤脑筋地扯出笑容。折本似乎发现了那谄媚的笑容,马上收起笑意,做出拭泪的动作,急忙解释。
「啊,抱歉抱歉。比企谷被人这样叫超新鲜的──我不是因为奇怪的原因在笑啦。」
折本装出正经八百的表情补充道。
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其中没有深意。反过来说就是也没有考量或顾虑,只要把她当成那种个性的人,就会觉得她的反应没什么大不了。她只是把大剌剌跟少根筋混为一谈罢了。
国中时期认识的人,记得我的名字反而还比较稀奇。因为大家都是用比青蛙这种可以说是蔑称的绰号叫我,听见自闭男这个昵称八成会吓到,笑出来也不奇怪。至于自闭男是不是蔑称是另一回事喔?
好吧,与人交谈时拿双方都认识的人扩展话题,是常用的手段。这次仅仅是她开玩笑的路线跟由比滨不合。
「这人笑点满蛮低的。」
「嗯、嗯……」
我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但我可不希望气氛莫名其妙变僵,破坏难得的下午茶时间。我压低音量说道,由比滨也点点头。
假如她跟折本的距离再近一点,由比滨大概不会露出这种有点忧郁的表情。能够正常聊天,这种话题也笑得出来吧。因为老实说,跟由比滨是好朋友的三浦有时也挺过分的喔?
或者,她们说不定会从现在开始加深情谊。
从折本现在露出夹杂些许后悔的淡淡苦笑来看,可以预测到那个可能性。
只要掌握彼此的距离感,以这两个人的社交力一定没问题。尽管不知道今后有没有那样的机会,她们应该能好好相处。
而剩下这位同学……
「那么,呃……」
折本望向雪之下,以掩饰刚才那阵尴尬。
然而,雪之下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看着她。呜咿咿……她的瞳色是攻击色……不要啦,好恐怖……
「呃……」
经过短暂的沉默,连折本都有点畏缩,低下头来,发出只是在想要怎么接话的微弱声音。
雪之下似乎听见了那个声音,轻轻吐出带有一丝从容的气。这是那个吗?野生动物遇见时先移开目光的那一方就输了的情境吗?
她闭上眼睛,清了下喉咙,瞄向折本。
「我是雪之下雪乃。是比、比企、比企………………」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怎么了小雪乃?难道妳忘记我的名字了?
好像不是,她看看由比滨,又看看折本,低着头咕哝道:
「是自闭男……的社长。」
话一说完,雪之下立刻满脸通红,连雪白的颈项都染成朱红。在旁边听的我们目瞪口呆。
不是,妳竟然叫我自闭男……为什么突然用那种叫法……在我疑惑之时,由比滨像要保护她似地抱住雪之下。
「小雪乃!会害羞就不要勉强!总觉得好对不起妳!」
「没有,我没有勉强……」
被由比滨抱在怀里的雪之下嘴上这么说,脸颊却依然红通通的,扭动着身躯。
仔细一想,自闭男这个绰号是由比滨第一个叫的。雪之下可能是觉得由比滨的命名品味被人嘲笑,想要袒护她。
那种笨拙的做法,很有雪之下的风格。
对了,虽然我真的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都是我的名字招致这种状况,对不起喔?明年的盂兰盆节我会去教训祖先一顿,原谅我好吗?
总而言之,比滨同学和小雪乃感情甚笃,在下心满意足。
在我喝水之时,折本看见她们俩的互动,小声对我说了句悄悄话。
「她们感情好好。」
「喔,对啊。如妳所见……」
回答完,我往那边瞥了眼,折本带著有点困惑、散发一股疏离感的苦笑注视两人。
对我来说,这已经是熟悉的景象,可是在跟她们不太熟的人眼中,两位美少女亲昵地搂搂抱抱,不只感情好,反而会让人有点退缩吧?甚至连我都会退缩。因为不退得远一点把视角拉远,就看不清全景。
折本佳织在我的记忆中,跟其他人的距离虽近,却不常看见她跟女生黏在一起。但我对她的了解也没深入到可以分析她啦。
同为女性,未必处在同样的文化圈。
那么,折本同学看见这两位会作何感想呢……我有点兴奋,偷偷观察她的反应,折本吁出一小口气,莞尔一笑。
「这样呀,那我还真是说错话了。」
她轻声呢喃,把点餐机的盖子弄得啪哒作响,仿佛要转换心情,立刻抬头。脸上是熟悉的表情。
「所以,你们要点什么?我可以帮你们算员工价喔──」
她按了几下点餐机,瞄向由比滨。
「那、那个……这样好吗?」
由比滨的疑问很正常,还被她抱着的雪之下也惊讶地看着折本。
折本却歪过头,面不改色。
「不知道耶?反正是认识的人,没差吧?我也不确定就是了。」
这家伙真的很随便……
「那我会很感激啦……」
妳们意下如何?我望向由比滨和雪之下,雪之下好像还没对折本放松戒心,偷看了她一眼,迅速将视线移回我身上。
「我们没道理接受这个优惠。」
别过头的动作,俨然是只不亲人的野猫。至于坐在旁边的由比滨,她的目光在雪之下、折本跟我身上来回。那不安的表情,让人联想到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时的家犬。
「唉、唉唷,可是人家是自闭男的朋友……朋友的话,这种事应该很普遍吧?」
「对对对,在这间店很普遍啦。」
折本挥挥手,宛如正在拍翅的蝙蝠,对野猫和家犬微笑。
折本自己都说可以了,我没必要回绝。毕竟万一出了什么事,被骂的是折本!讨厌!八幡真是个大烂人!人渣!
是说,考虑到折本那么厚脸皮或者说社交力那么高,她在这间店又过得如鱼得水,应该不会有问题。
打工的地方总会有特别受欢迎的女生……空闲时间常跟你聊天,结果不小心就喜欢上人家。但对方只是闲着无聊才找你搭话,一点希望都没有。真的是吼明明对我没意思,可以不要在上班时间跟我说悄悄话吗?妳看不起我是吧给我去工作。
差点想起不久前在打工的地方留下的讨厌回忆,拜其所赐,我很快就得出结论。
别人的好心就该乖乖收下。可是别人的好意不能乖乖收下!千万不能!
而且虽说她没有恶意,刚才把气氛搞僵,折本大概也会觉得愧疚。既然是她的心意,收下来彼此都会比较轻松。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混合咖啡。这两个人要……」
我望向由比滨和雪之下。
「谢、谢谢妳──!……您?」
由比滨用夹杂敬语的奇怪措辞道谢。雪之下默默低头。
「呃……那──我要蒙布朗、可丽露和……」
「红茶照我的喜好挑行吗?」
「嗯!交给妳了!」
两人把脸靠在一起看菜单,站在桌子旁边的折本插嘴说道:
「我们家的萨赫蛋糕也很好吃喔。」
「啊,这样呀。那再一块萨赫蛋糕……麻烦了。」
「好的~」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这段互动,忽然发现。
雪之下的态度就是平常的她,没什么奇怪的。是说这家伙真的始终如一……
折本也跟国中时期一样。对待许久不见的我、初次见面的叶山、戒心表露无遗的雪之下,还有那个应该是她朋友的什么町同学的方式,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是,由比滨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
由比滨本来就习惯看人脸色,但她对折本感觉有点反应过度了。
当然,她们见过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我知道距离感还拿捏不好。连我都还无法掌握跟她的距离感……奇怪,我明明是跟她在一起最久的人不对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因为我在那之前就被甩掉。先不说这个了。
然而,平常的由比滨应该能更加圆滑地跟她相处。何况折本都努力表现出亲切的态度了。不对,一部分是她的本性,而且有些行为纯粹是折本误认为那叫大剌剌,所以不好说……
不过我觉得若是由比滨,可以跟折本这种会主动拉近距离的类型处得很好。
话虽如此,人合不合得来可不是能够轻易推测的。会因为什么样的契机交好或交恶,无从得知。
再合得来的人,如果得意忘形管不住嘴巴,不小心踩到对方的地雷,从此不相往来──这种事并不稀奇。
所以,由比滨和折本将来也有可能变成好朋友吧。或者也有可能再也不会见面。
由比滨的态度固然反常,还算在可以忽略的程度。
我思考到一半,看着菜单的由比滨抬起头,与我四目相交。
「自闭男,你要点其他东西吗?」
「啊──不用。」
我简短回答,折本「啪哒」一声合上点餐机。
「好啰。那你们稍等一下。」
她将点餐机塞进围裙的口袋,收走菜单,然后看见放在底下的征才杂志。
折本错愕地歪过头。
「比企谷,你在找打工吗?那要不要来这里打工?现在内场跟外场都在征人。」
「不要……」
「咦──干么不来。」
听见我的回应,折本垂下肩膀。
咦,等等,这人干么表现出很遗憾的样子?怎样妳是想跟我在同一家店打工吗什么意思啦。
我该做何反应……我哑口无言,正面的沙发座传来轻笑声。
转头一看,雪之下带着十分柔和的微笑。
「与地点无关,比企谷同学根本不想工作。」
雪之下笑着说道,由比滨频频点头。嗯──是没错,可是自己的无职愿望被人讲出来,会重新体会到自己有多废,感觉好复杂……
于是,我面向桥本,表示我不会来这里打工。折本用手梳理头发,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疲惫。
「这样啊──如果有人能跟我换班,会超轻松的说。找人代班很辛苦的──」
「啊,是喔……」
果然是这种原因……
说真的,打工要请假的时候,请假的那名员工得自己找人代班,超不合理的。这不是店长或负责人的工作吗?这样说的话马上会有人跟我扯什么工作的责任感,我倒想请问店长是不用负管理监督经营的责任喔?
「那你想工作的时候再告诉我。」
折本用菜单敲着肩膀,由比滨笑着答腔。
「啊──自闭男不会去工作吧……这是我拿来看的。」
「原来如此。啊,如果妳有意愿来这边打工可以跟我说,我帮妳介绍。」
「不是,谁听妳刚才那样说会想来这家店打工啊……」
「确实!真的!」
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逗得折本哈哈大笑。国中时期,我好像也跟折本进行过类似的对话。
这令我莫名怀念,却不惆怅。
折本在走向厨房前回过头。
「不过我讲真的,像今天这种闲闲没事做的日子很多,我满推荐的。」
难怪妳一直待在这聊天……那不重要,可不可以快点上咖啡?
同事的看法我是不知道,但身为客人,希望她认真工作。否则我会鬼迷心窍,觉得到这么闲的店上班也不是不行。
× × ×
过没多久,咖啡、红茶,还有由比滨点的可丽露、蒙布朗等甜点送来了。
「久等了──」
折本熟练地上餐,托盘在空中转了圈,夹在腋下。然后装模作样地一鞠躬,补上一句「请慢用」就离开了。
桌上放着各种精致的甜点。对于满喜欢吃甜点的我而言,是有点心情激动大喊安可【注】的画面。
注:出自日本乐团nobodyknows+的歌曲〈心情激动〉。
我雀跃地想着「要吃哪一个好呢」,视线被那些甜点吸引住,由比滨用力拿叉子切开它们。
「自闭男,给你。」
她将好几种切成小块的甜点装在盘子里拿给我。
熔岩巧克力蛋糕的切面流出如同血液的巧克力酱,被压烂的蒙布朗肚破肠流,戚风蛋糕整块炸开,仿佛中了北斗神拳……
奇、奇怪──?外观可爱的甜点们怎么变得有点猎奇?
然而,我知道她是出于亲切才帮忙分切的,她带着那么甜美的笑容递出盘子,我哪可能开得了口抱怨。
「喔、喔……谢、谢谢……」
我一面道谢,一面勉为其难地收下。算了,又不会因为这样变难吃。最好不要介意。有时候,这种贴心之举反而会衬托食物的滋味。嗯,我好乐观。
「来,这是小雪乃的份!」
「谢谢。那么,这个也给妳。」
雪之下也把用叉子切块的萨赫蛋糕放到由比滨的盘子上。那块萨赫蛋糕形状完好,切面也很漂亮。妳们用的真的是同样的道具?
「……比企谷同学也喜欢吃甜食对吧。」
她吐出一小口气,分了一些蛋糕到我的盘子。
「喔──谢啦。」
「不会。那么,开动吧。」
雪之下端起壶装红茶,倒进自己和由比滨的杯子。以此为信号,我也拿起叉子。
我嚼着蛋糕,不时用咖啡重置味觉,品尝各种味道。哦──这家店的东西挺美味的。
红茶和甜点雪之下都很满意的样子,她叉了口蛋糕送入口中,默默点头。
由比滨喜孜孜地凝视雪之下,接着突然翻开征才杂志。
「妳真的在找打工喔?」
以打发时间来说,她看得意外认真,我基于好奇开口询问,由比滨用叉子抵住嘴巴,目光游移。
「那、那个……不是现在就要找啦,我想说以后搞不好有需要……十二月也快结束了……夏天我什么事都没做。」
「喔……」
怎么?这孩子暑假没钱所以没什么出去玩吗?由比滨和三浦那群人关系不错,既然如此,他们冬天应该有各种行程。例如滑雪、溜冰,还有……温泉之类的?哎唷听起来好棒。就该做这种动画当特典。
以前千叶有SSAWS这家室内滑雪场,年轻人通通会到那里玩,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若要追溯到上古时期,据说那块土地有座巨大的迷宫……
总之现在的年轻千叶县居民若想滑雪,必须出一趟远门,花费不会少到哪去。
朋友多的人就得花钱出去玩,真辛苦……不对,即使只有一个人,想火力全开使劲全力玩到疯掉的话也要花一堆钱。大家要想清楚,钱很重要的……
我感慨地心想,一直在吃蛋糕的雪之下,望向由比滨手边的杂志。
「有找到中意的打工吗?」
「嗯──都还好……」
由比滨撑着颊叹气。
「盯着征才杂志看,也找不到工作吧。工作这种东西是要凭一双腿去找的。」
「我觉得意思好像不太一样……但光看文字情报,应该很难看出实际的情况。」
「嗯,最好实际去职场走过一遍。有些地方的忙碌度跟时薪不成比例。」
听见我和雪之下的看法,由比滨带着半是佩服半是尊敬的闪亮眼神看过来。
「……没想到自闭男经验这么丰富耶?」
「呵,还好啦。我人间蒸发过很多次,经验挺丰富的,对找打工的眼光有自信。」
「光是从职场逃离,就让人觉得你一点眼光都没有……你的眼睛到底长在哪里?」
雪之下的叹息声中,参杂无奈与轻蔑。
没礼貌。正因为旷职次数多才培养出我的好眼光,得出不工作这个结论。
人类会再三被书名、封面、决定动画化这行字欺骗,踩到地雷,买到粪作,慢慢从这个过程中学习。
托那些粪作的福,现在我也是优秀的地雷判定员。爬到这个等级花了不少时间啊……
「不,我最近也开始明白找打工要注意的地方。」
我想起过去的打工经历,语气感慨。雪之下好像多少有点兴趣了,轻轻应声,催促我继续说。
「第一个要注意的是那个,同事会不会在上班时间一直聊天。」
雪之下听了,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
「以你来说真是正常的意见。的确,不守规矩、士气低落的职场,也容易发生问题。」
雪之下边说边点头,这什么观点啊?原来妳有风纪委员属性?
「嗯,士气什么的我不知道啦,不过确实有问题。」
由比滨面露疑惑。
「是吗?我觉得店员感情好挺不错的……」
「不,问题就在那里。感情好终究只限于既存的人际关系。新加入的人一定很难融入……至少我绝对办不到。」
我斩钉截铁地断言,对面的雪之下把杯子放到杯碟上,隔了好一段时间才抬起脸,带着超帅气的表情点头。
「我也办不到。」
「连小雪乃都回答得好坚定!?」
不愧是雪之下!
在人际关系方面,她偶尔会有比我更惨的瞬间!
或许是因为得到赞同的关系,我的记忆之门缓缓敞开,讨厌的回忆接连冒出。
「而且那个好朋友集团超爱逼同事互相交流……没拜托他们还自行举办欢迎会。」
我疲惫地说,由比滨噘起嘴巴,一副不同意的态度。
「咦──那很好呀。有种自在感。」
「我说,自在感跟究极的小圈圈是同义词喔。通常都是把新人晾在一旁,永远只有那些人玩得很爽。」
讲到这里,我停顿片刻,清了两、三次喉咙,像要慢慢解释般跟她诉说:
「妳听好,想像一下……在欢迎会上,自称很搞笑的大学生前辈叫你『讲点好笑的事来听听』有多痛苦。拒绝的话会被笑是无聊的人,冷场的话会被骂是超无聊的人,无论如何只有死路一条……隔天还得照常上班,跟地狱一样。来吧,想像一下……」
我跟奥运开幕典礼上的约翰•蓝侬一样不停念着想像【注】,由比滨的表情愈来愈忧郁。
注:二○二一年东京奥运的开幕典礼上,播出了约翰蓝侬的歌曲〈Imagine〉。
「呜呜,我好像也开始不想打工了……」
由比滨驼着背,散发沉重的气息。嗯嗯。看来您明白,真是太好了。
雪之下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
「比企谷同学煽动他人不安情绪的方式,几乎可以说是诈欺犯的常用手法,但我同意事前调查的重要性。」
雪之下点头表示理解。哎呀,我认为您那个比起同意,只是边缘人体质导致的共感……算了,反正我们想说的是同一件事。
听了我和雪之下的建议,由比滨好像也有什么想法,沉吟着动起脑袋。
「这样呀──我去附近的熟店找找看好了……」
「劝妳不要。」
「咦──?为什么?」
「平常常去的店,要是妳人间蒸发就再也不能去了。因为这个原因,我有很多家店禁止自己踏入。」
人间蒸发可以说是最烂的离职方式。
会给店家添麻烦自不用说,自己也会很伤脑筋。除了我刚才说的自己禁止入店外,必须拿去还的制服堆积成山,压缩到壁橱和衣柜的空间,也是个大问题。最近每次开衣柜的时候都是处于《吹响吧!制服》【注】状态。
注:恶搞自《吹响吧!上低音号》。「上低音号」与「制服」日文音近。
人间蒸发,绝对不行。用货到付款还制服,也绝对不行。至少要自己付运费!
当我提到这个时,雪之下用力按住太阳穴附近,深深叹息。
「偶尔听见你的私生活,会让人头痛……」
「啊、啊哈哈……我也觉得自闭男有时候超级自闭男的……」
被讲得好惨。由比滨则是明明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想表达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我觉得比滨同学这种「别用想的!去感觉!」的风格,超级比滨同学的。
小雪乃也仍旧超级小雪乃。
雪之下垂下目光,轻咬下唇,哀伤地吐气。
「讲这种话我深感遗憾,但你果然不该工作……」
被放弃了……
我心想「得到承认和被人放弃,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呢」,由比滨把玩着手中的叉子,对我投以谴责的目光。
「换成学校的工作,自闭男虽然会抱怨一堆,还是会认真做的说……」
「啊……」
由比滨一定是随口说出来的,我却无言以对,连自己都感到意外。
我反覆吐出只是用来填补沉默的气,一面思考该说些什么。
「……怎么说呢,打工可以轻易辞掉,学校却不能说不念就不念。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找到看似合理的理由,好不容易说出口。
其实,大概有其他理由。
可是我有种感觉,将其说出口,用言语定义它,是某种重大的错误。
我还找不到能精准表达那个理由及情绪的言词,一旦赋予其意义,就会逐渐扭曲。
因此,我在不算说谎的范围内回答自己能理解的理由。这答案挺有说服力的。
那么,为──什么由比滨同学要用不屑的眼神看我呢……
「……呃──我认为打工也不能说不来上班就不来上班。」
她摆摆手,语气有点无奈。雪之下见状,像在微笑般吁出一口气。
「社团先不说,你可不是会想当同事的类型。」
「那个,这句话我想系上缎带奉还给您……」
不只系缎带,还用双手捧着。
雪之下是个优秀的人才没错。做为在背后处理事务的人来说无可挑剔,有计划性也有策划能力。视情况而定还会发挥决策力。但她待人处世这方面真是笨到极致……
一起打工的话,她可能会用言语的利刃狂捅自以为是的领班(自由业。以后会升正职)。在那种地方打工肯定会胃痛。
我这句话蕴含各种意思,雪之下疑似有点生气,头往旁边一转。
「一起打工这个假设原本就不可能成立……校规禁止打工。」
「没人会乖乖遵守这个规定吧。」
实际上,我也无视校规打工过,其他众多学生八成也一样。
就算校规禁止打工,又没说被发现的话要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校方也不会特地调查。意即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只要不把问题视为问题,就不算问题」的典型案例。
「其他人不遵守校规,不构成自己也可以不用遵守的理由。」
雪之下毫不留情地说出正论。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在喝的红茶是锡兰吗 ……【注】
注:「正论」与「锡兰」日文同音。
不过,正论这种东西本来并不是用来听的。
是用来说的。
因此我决定当没听见。如果不是在店内,我还会吹口哨咧。
出人意料的是,由比滨并未无视她的正论,而是一字不漏地听进去。她吞下剩下的蛋糕,转了圈叉子。
「啊,可是只要征得学校的同意就行了吧?」
「……是没错。」
雪之下讲话有点支支吾吾,大概是没想到由比滨会直接回应。
「但是,不过,那个,呃……由比滨同学打工的理由不够明确,很难拿这去跟学校申请。而且妳还有参加社团,身为指导老师的平冢老师不太可能同意……」
雪之下双臂环胸,手抵着下巴列出各种原因,看似伤透了脑筋。
她的说词及动作,使我恍然大悟。
由比滨似乎也发现了。看见雪之下这样,她忍不住叹气。
然后抱紧雪之下。
「放心啦!小雪乃!社团是最重要的!我不会瞒着妳打工!」
「我没有那个意思……」
雪之下在由比滨怀里羞红了脸,小声嘀咕着。妳们感情真的很好……
然而,我多少能体会雪之下的心情。虽然严格来说,我和她的想法并不一样。
我也不太希望由比滨去打工。换成雪之下亦然。
雪之下纯粹是珍惜跟由比滨在一起的时间、于那间社办度过的时间,所以才会对由比滨去打工一事持反对态度。
我的心情也差不多。
不过,其中有决定性的差异。
我大概是讨厌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增加。
我自己也觉得这是个坏习惯。竟然想什么都知道,真的有够噁心。
眼前的两人相处融洽的模样,比桌上的甜点更加甜美。
咖啡厅开着暖气,舒适宜人。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这一幕,忽然一阵睡意袭来。
我一口气喝光已经冷掉的黑咖啡,做为些微的抵抗。